漠然的眸子回望一眼纹丝未动的男子,寝衣滑落,露出黑凉冰丝的坠摆,夜烛微晃,二楼小窗上簌簌风声一阵,便恢复了宁静。

  他微睁半眯着看着皎白月色将地上藕合寝衣照的雪白,半开的窗子吹着空洞落落的回响。眼珠垂下半刻又沉沉闭了去。黎明再睁眼时,她已随意披着寝衣在他身边睡得昏沉。即便他起身自行离去,也未惊动一丝。

  直到朝会结束,朔宁王终于忍不住转向跟从的南弦疑惑:“青囊别坊最近有什么动静吗?”迎着他二人的讶异抱臂“青囊不是张贴告示,下月开始歇业的?既是歇业了,还有什么好忙的?”

  南弦莫名一眼转而大惊小怪“您怎么知道?”顾北侧目呵斥,责怪她知情不报。南弦振振有词又道:“那青囊从来事务不断,最近更是名声大噪。日日都管着他们,咱们还练不练兵了?”她又扭头望着殿下解释“倒也没什么大事,与咱们也无甚干系。那个掺了假药的案子出来,不是好些铺子一同栽害青囊么?却有那仁心堂不肯同流,人家说了,自青囊开起来,两家甚至没有往来过,何必要去空口白牙抹黑人家?就这么莫名其妙的,前日死了一个掌柜,还有三个伙计。”

  “没有报官吗?”顾北蹙眉“肖府办的仁心堂从前与司农寺的盐池监察恩怨颇深。想来也是有几分清正做派。就没人查吗?”

  南弦瞪着眼表示肯定:“报了官,昨日给的定论简直离谱。”讽刺里拉出叹息“案发现场是后院煎药房,掌柜煎烧蔓荆子时误入了烧花,熏废了眼睛,剧痛之下跌进滚沸的药汤中,三个伙计去救,全部丧命。”他无奈摇着头“肖家自是叫苦,但现场确实多的什么也找不到。那死去的掌柜是家里的大公子,人一走,老爷子带着几房太太在大街上摆灵堂喊冤,说是林家人害的,整条街都出来凑热闹。林府和北郡的贱家串通一气,荆夫人虽然没了,皇后还在呢!谁敢管啊?”

  南弦两掌交叠在空中啪的拍过一次,“哎,前天突然就画了押,认了这定局。此事只是开端,想来日后定是无穷后患,既然官府给不了清正,干脆,仁心堂也关了门。”

  三人若有所思,拢着缰绳缓步并排朝家走去。

  “青囊有一帖药,叫做玉女煎,专供仁心堂。可现在仁心堂倒了,林家想买断青囊的方子。可金家和张家都去竞价,青囊的管事推阻了三日,最后的条件是要继续翻价。”

  “翻价?那林家怎么说?”顾北晃着手腕偏侧头来,那副在意模样惹得南弦翻出两次白眼:你就这么担心青囊有麻烦?

  “苏玉啊!虽吃得苦中苦,却过惯了裘马轻狂的日子。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能安分?”朔宁王冷笑叹息,似是了然昨夜妻子的去向“惹着苏玉,才是找死。”

  “您怎么知道?!”南弦继续错愕惊叫,转头喃喃“其它大家原就对青囊几分得罪,此番都去起起哄,林家掌事眼瞧着那方剂不断哄抬,翻了百倍,昨日夜里气急败坏提着刀带着人就杀去青囊后院闹事,哦豁,正正在门口,遇着抬礼物上门的金家老爷子。你说说,月黑风高的往青囊塞礼物,可不是为了跟他抢方子的?林家那掌事提着刀沉不住气,把金家老爷给……”

  嘶~南弦回过神长嘶一口气压低声音“是王妃约着那金家老爷子来的??”

  “到了!”顾北看着府门转向主子,快速岔开南弦的八卦眼色,转而诚恳“属下拙见,小郡主的事情,您得跟王妃说明白。”

  “我自然是愿意说明白。”忆起临走是苏木心酣睡模样三皇子冷讽渐起“她有那份心吗?”

  果真,卿婷楼依旧安静,再踏进去的模样和离开时无二分别,只有外厅的桌上放着拢了盖子的米粥,无人问津,寂寞冰冷的凝出浆来。内厢里的苏木心依旧在睡,直到被他的响动吵醒惺忪。

  “谁府里的妇人能睡到快晌午才起?”朔宁王蹙眉看着披头散发一脸困倦的木心。

  “好歹也是领了太后的赏。”木心懒懒抬抬眼皮长叹一气起身“可不得让人家瞧着我难过不是?”

  银信久唤不来,木心恍然拍着脑门,“去别坊了。”

  “别坊离不得人,楼里也离不得人。如此……”

  “不会了。”木心乖顺点着头抱歉“往后,咱们会少出门子。”

  朔宁王无言,踌躇一阵终于还是缓缓道“跟姑姑定个日子,一切从简,碧鸾进府敬个茶便好。”

  这么快?木心手里的梳子狠狠一抖,而后被稳稳捏住,“是。”木心起身“木心这便去安排,白兰的和亲,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。”她决然离开,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且释怀,却快步疾走,恍若出逃。

  才出大门,对面的银信莽撞横冲而来,跟她两人迎面撞个满怀,双双撞出个屁墩儿。朔宁王缓缓靠近窗子,见苏银信兴奋得满面通红爬去将她扶起,又软软跪虚瘫坐下。

  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木心扶着腰责备伸出食指晃一圈训斥,同自己当初无二分别“你家山头苗圃吗?冒冒失失的!这是撞着我,要是撞着殿下了怎么办??!”

  苏银信压根不在意方才的冲撞,语速飞快,“林痦子和金牙昨晚在咱们门口街上撞个正着,你说巧不巧?!一个带着刀一个带着礼,就打起来了。两头都死人了!”银信满头的热汗红着脸,伸直手夸张比划“我今日去衙门见着,这么长,这么老长的刀。”

  唔——木心噗嗤笑出声揉着她汗湿的额发“算你这丫头走运!”

  “那可不?”银信惊惧之余全是得意,晃着脑袋机灵“我都发愁好几日了,他们两个软磨硬泡烦的,莫说圣手婆婆,我都白了好几根头发。”

  木心莫名冷静,收了帕子垂目:“官府怎么说?”

  “我今早去,就一问三不知呗!管他怎么说呢?”银信踉跄起身拍着灰骄傲的理所应当“青囊歇业啦!他们大半夜的,还没摸着大门就杀起来了,干我何事!”说罢孩子气高高兴兴的抬臂挥舞“我简直神来气旺!”她再扭头摇着木心的手臂讨好撒娇“我家有姐姐,从来都是顺风顺水、逢凶化吉。”

  离间?他嘴角微扬,无奈摇着头:林痦子奸狡,金门吝啬,想来被言语挑唆利益对局,见面眼红,当街拔刀。想来昨夜一宿,苏木心忙的很。他思忖之间,楼底的木心撑着懒腰挥手将银信赶去取吃的来。

  木心回身望向楼上,正正与他撞上对视,二人不知为何都心虚似的垂目错开,各自忙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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